那之后,两人向聚集着一堆正在开会的人的大房子前进。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们却并没有“径直”走向目的地,而是很默契地偏离了“预定航线,在盛叁村里兜起了圈子。
好吧,实际上与其说这是默契,倒不如说莫玉麟根本一开始就只是跟着夜玄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走而已。自然而然,当夜玄方向偏移时,她便也浑然不知地跟着偏了不知多久,直至最后连自己都懒得去纠正了。
至于夜玄为何要故意要带着莫玉麟兜起圈子,自然不是没有原因。
一来,正如夜玄所说,作战会议那边她们去了也没用。毕竟现在已经耽搁这么久,会议多半已经逐渐讨论出确定方向了。即使一开始就准时到会,她们也顶多算个普通参与者,称不上无足轻重但也并没好多少。而现在过去,恐怕只能打个酱油了。
很多会议都是这样的,一旦讨论出个大方向,接下来的一切细则都如同渠中之水,姗姗来迟者将几乎毫无参与机会。当然这场“作战会议”的战力分配问题终究还是为了更好地确保目标达成,若是他们讨论出的大方向实在蠢到不堪入目,那么突兀的个人意见也是完全可以提出来的。但是,谁会那么蠢?
二来,则是为了莫玉麟。
至亲死在眼前,而自己仅差几步就能救他。这样的事实带来的悲痛、茫然与虽然所有人都会安慰“这不是你的错”却根本不可能消除的负罪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而经历过的人,恐怕此生都很难将其彻底忘记,也恐怕很难再体会到与此同级别的痛苦。
这样的感受,这宛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足以给许多人留下心灵创伤的感受,夜玄的三言两语怎么可能消除的了?就算先前莫玉麟似乎表现得已经看开了,但那也不过是暂时性的释然。
看看莫玉麟现在时不时陷入涣散的眼神和脚下怎么看怎么虚浮的脚步就知道了。
要把这样的感受一口气消除?夜玄可没那么不自量力。有的伤口,只能以时间来治疗,并不是说简洁快速立竿见影的方法就没有,但能做到的人、能接受的人都屈指可数。夜玄本也只是打算暂时安慰一下莫玉麟,然后等她慢慢看开。
问题是,她们现在在任务中。
伤心、激动、颓废都不是错,单纯为了情绪而责怪别人是无理取闹。但不管发生了什么,若是因个人的情绪问题影响了更重要的事情,那即使算不上多大罪过,再怎么说也是不应该。君不见那安度因·洛萨都会因情绪失控而被担心影响行动的从而被在出征前关进禁闭室吗?他跟国王可是死党,而且本人还是大将军级别!当然,在源缺没人知道这货……
而莫玉麟现在的状态,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任务?
很难说。
但已经是不可忽视的概率了。
而如果因为莫玉麟的一点心情问题影响了大局,任务酬金拿不到倒是其次,若是由此而酿成什么惨剧,那么……
所以,虽然自知根除其心结尚力有未逮,但仅在“暂时宽慰”这一点上,夜玄还是打算多加把劲,尽可能让莫玉麟感觉好受些。
反正作战会议那边去了也没啥事嘛。
于是,在这个血腥味尚且萦绕于草木间,人们或伤心欲绝或剑拔弩张或担心着自身与他人的未来的村子里,这两个外来人就这么略微不着调地,好像普通的外出郊游一样逛了起来。
她们走到过村里的一处饭馆,现暂时充作兵士的大食堂,莫玉麟上前小试了一把厨艺却因烧不惯大锅菜而悻悻作罢,夜玄对着大盆大盆的鲜美食物露出的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也令人印象深刻。
她们走到过兔笼,用路边到处都是的低矮蕨类和野草逗弄兔子,看着它们为了食物几乎要把脸从笼子缝隙里挤出来的滑稽样子而窃笑,宛若天真又贪玩的顽童。
她们走到过已布满爪痕、咬痕与魔兽天赋魔法的痕迹的城墙,欣赏过这全村最好视野所见的风景,欢笑,大呼,令周围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也稍稍舒展。
她们还走到过兵士们的营地,不知为何竟是有几分领导视察的样子。不过,考虑到营地里的悲伤氛围和莫玉麟身为阵亡者的家属,夜玄本打算赶紧拉着她离开的,反倒是莫玉麟坚持在这儿待了好久。不过最后终于离开时,莫玉麟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些?
从那里走到这里,再从这里走到原处,在同行者忙于会议、多人沉浸于伤痛之时,这两人恍若置身事外,如同一对在和平时期(当然严格来说现在依然是)的普通旅人。直到时间悄然过去,同伴们结束了会议前来寻找她们,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归队。
“放心吧,没事了。”
莫玉麟拍拍夜玄的肩膀,对夜玄并没有说出口的关心作出回答。看起来莫玉麟的状态已经好多了,这让夜玄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不枉刚才这么不要命地在城墙上白痴一样大喊大叫”——当然这种丢人的大实话是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啦。
随后被告知的,自然是作战会议中讨论出来的,关于任务中两方人员分配的结果。
…………………………
任务要求“守城+查明魔兽异常原因”。
虽然这两条被写成了并列式,但一般来说,很显然“查明异常原因”那块才是重头戏。毕竟“异常原因”一查明,“如何解决”经常也是迎刃而解。相比之下,“防守”便给人一种消极笼城坐着等死的印象,就算真有汗马功劳到最后也领不了头功而且还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好听,自然也就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了。
那么,一般来说,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自己能分到“肥差”呢?
平时的人脉
领导的人情债
攀亲带故
贿赂
当然冒险者这个职业铜臭味向来不太重,相对淳朴一些,不至于动不动就搞这些一听就让人窝火的黑幕。但不管怎么说,某些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虽然很抱歉,终究还是会少很多机会……
“所!以!说!”
村子外的某处半树半草地,一众冒险者里,希萨拉笑容满面但抽搐着同时将一手搭在夜玄肩上如此以在为避免引起意外情况而压抑着但确实渐渐变大中的音量如此对夜玄开口。
“你这个又有偏袒魔兽的前科又开会缺席而且也没可耻的裙带关系的家伙能撞大运分到这好差事就不能表现得再哪怕稍微惊喜一点吗!这样超级没成就感……啊不对,这样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不知道!”
对此,夜玄的反应是:一脸无辜地微笑+大概在说“我就静静地看着你逗逼”的眼神
其他人的反应是:窃窃私语+大概在说“明明就是你非要推荐她过来的你这死傲娇”的眼神
莫玉麟的反应:“今天天气不错。”(事不关己吹口哨而且吹得五音不全)
“……谁带桌子了,拿来我要掀。”
“谁野外行动还会带那种笨重又怎么看怎么没用的玩意。”
“谁带木工凿了?刀我有,会弄榫口的话劳烦帮下忙。”
“现做会耗费超多时间而且动静大并且请告知我你是开玩笑的。”
“……你可以让我打一顿吗?保证不死人。”
“鬼才要!滚!”
……希萨拉就这样,心情很好或者很不好或者各种情况下会喜欢疯狂跑偏。虽共事多次已差不多习惯了,莫玉麟最终还是忍不住把音量提高到了足以引来领队六级一发铁拳的程度。
“都怪你……”希萨拉龇牙咧嘴捂着头顶如此对莫玉麟嘟囔。
“窝柴嗓怪已(我才想怪你)……”莫玉麟同样龇牙咧嘴捂下巴和希萨拉对瞪中。
“看起来玉麟真的没事了,不管怎样还是可喜可贺……”夜玄边擦冷汗边如此自言自语并在随后嚼了颗随手摘的野果。
呃……不过任务毕竟是任务,要是没做完那就一分钱报酬也别想拿到搞不好还要倒贴。故而,如果某个冒险者实在太适合“出城探查”这个任务适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那么就算他真的啥裙带都系不出来……
作战会议上,希萨拉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死活都要举荐夜玄进入“出城组”的……虽然她夜玄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她至今都没能搞清楚即使她曾经与夜玄共事。而在这理由无法服众时她甚至动用了自己家族的关系……关于她为啥这么执着冒险者们虽然都很乐意静静地看着她傲娇但实际上也不太清楚……
这里说一下,希萨拉的姓氏是“米罗德”,出身米罗德家族一支脉,亦即盘踞无疆镇这一兵家必争之地多年而屹立的那一顶级家族。
虽说是支脉,但好歹也是人家的地盘儿嘛。
“毕竟你当时急地连她胸大这种理由都给丢出来了再不同意感觉怪可怜的……”
“啰嗦!信不信我回去就往你家丢马蜂窝!”
是一个盛叁村中的兵士,行头看起来像是现代化野战军,也就是迷彩服钢盔橡胶靴——本来他还想把他那把一梭子能轰塌一堵墙的重型冲锋枪带来但大家都说带了那玩意他肯定路上就得累趴于是没带。原本这俩人似乎还打算接着拌嘴的,但在领队六级的一瞪之下……咳。
夜玄这时似乎是挺想上去吐槽的,不过被领队那环视一圈好像在说“谁再BB我揍谁”的视线给广撒网性质盯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现在先别作死了。
于此,闹腾告一段落。循着先前一战中魔兽群最后逃走的方向,一行人渐行渐远,慢慢看不到盛叁村的影子。
草地渐渐长出了成堆的树木,当树的规模足以称之为密林之时,一行人的姿态也已全然异于先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表现得依旧有的散漫有的严肃没有兵士那般的统一性,却已分明个个如蓄劲张弓。
有的时候,所谓“作战会议”真的不去也罢。因为如果在工作分配和酬劳等方面不会产生影响,任务的情报、目标、预定方向又都心知肚明,那么这一场会还真是没多大必要。
这一拨人的目的是“探查”,探查的是“魔兽异常凶暴化的原因”。而既然要探查的是魔兽,那么最先想到的,不外乎就是直接搞几只活的魔兽来研究,或是解剖分析几具魔兽尸体。
而盛叁村刚刚才经历过一次大型魔兽群,冒险者们也是全员参战。按说这魔兽尸体应当是要多少有多少,要抓几只活的一般也不成问题,调查材料已经解决了大半,现在的行动也就是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而已。
但问题是,先前的魔兽群狂暴程度实在匪夷所思,别说抓到活体了,就连击毙的魔兽尸体也无一例外地被咬碎撕碎并吃掉大半。残留下来的尸骸已经收集了,却破碎得连是爪子还是脊椎都分不清,盛叁村里又基本没有任何可供检验的仪器,仅能暂且让留守的几名法师冒险者尽可能分析了,并且多半不会有太大成果。
所以,这一支出城探索队才会这么兴师动众,集结了全部十六名冒险者中的七名五级与两名六级,另有三名经验丰富的猎手和两名兵士随行。要不然,这支队伍怕是仅有现在一半规模,甚至更少。
顺便一提,在这批冒险者里面,除夜玄与莫玉麟外所有法师均被分到了留守那队里。之所以留下莫玉麟是因为她是专精战斗的类型,不适合做那种研究的精细活。至于夜玄,她倒是擅长检验分析,但她向来独来独往以至于擅长蹲实验室还是干野战师这种进一步的资料几乎谁手上都是空白,于是就打着“会打架就帮着打架不会打架就帮着打杂”的主意把她弄来了。
毕竟希萨拉都那么努力推荐了……
这些小情报,对夜玄或是莫玉麟而言,轻易就能猜个十有八九。
“这回把你给强硬分配到这一组,希萨拉还真是卖力了……”
“呵呵……貌似之前跟她搭档的任务里看她莽莽撞撞的差点踩到陷阱就顺手拉了她一把,然后她就挺在意老说什么还人情还人情……明明刚才车上还一脸不爽,结果还不是这样……”
“唉唉我居然没听过唉!希萨拉在听吗?没听的话我一定要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把这个料爆满整个无疆镇冒险者公会!”
“我听见了!想死吗?!”
行迹于人群里,夜玄微眯着眼,以便将精力更多的转给听觉。在这种密林,有时听觉比视觉重要,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闭眼,因为她还需要预防守株待兔式袭击以及观察脚印等等。
虽然希萨拉在不停地试图扯她和莫玉麟脸结果每次都被微妙躲开多少影响了注意力……顺便,莫玉麟的脸已经快肿了。
而且,是她的话,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没什么异常啊。”
林子里算是挺安静,倒不如说安静过头了,连鸟鸣虫声都非常的少。想来是之前的魔兽群经过,把鸟虫都惊了起来,一时半会没返回来太多。
而正当她这么想着,突然感到眼前掠过去个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循着痕迹望向地上,却是一只绿头苍蝇,正在尽是脚印的草地里挣扎,眼看命不久矣。
夜玄虽生性善良,却也不至于为了一只自主意识、情感几乎为零又身为害虫的苍蝇而悲天悯人。不过或许出于好奇,她还是俯下身将苍蝇拈起。
那苍蝇稍微挣扎几下,便已不动了,她稍稍翻看,一会便好像没了兴趣,打算将苍蝇丢下。然而,在这一刻,她心里微微一动,手上鬼使神差轻轻一捏,那苍蝇竟轻而易举被捏碎成一滩汁水。
苍蝇被捏成汁液粘在手上,这种事谁都不会喜欢的。夜玄为此也是唯一皱眉,衣服上附带的自洁魔法开始发挥作用,污物渐渐褪去。可在这时,她心里猛地一沉。
那只苍蝇一点也不肥大,刚才捏的力气又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捏碎了呢?
想到这儿,她悄然撤去了衣服上的魔法,将剩余的汁液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但被魔法作用过,实在闻不出什么了。之后她又在四周查看了一圈,还有不少苍蝇死在附近,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蚂蚁、蟑螂、蜜蜂和蜻蜓等其他昆虫,且无一例外,都已变得脆弱不堪,一碰就碎。
她取了一只未风干的大蜜蜂,小心翼翼地摘下头,轻而易举,断口处几乎没有一丝粘连。然后,又捏碎十来只各种虫子,把汁液粘在手指上并提前撤掉衣服的自洁魔法。接着,她凑上去闻了一闻,随之眉头紧紧皱起。
“果然,里面全都腐烂了……”
同行之人见夜玄似乎有发现,便都凑拢了来看。听她一说,不少人也都四下寻起了虫子,学着夜玄一捏一闻,无不跟着皱了眉头。
其他虫子倒还罢了,苍蝇、蟑螂可是出了名的生命力顽强,一个可以将吃下的在七秒内完成消化吸收并排泄,一个可以断头存活一周,哪会这么容易腐烂?
而且,这些虫子里很多都是新鲜的,甚至有几只刚发现时还在垂死挣扎,短短几秒怎么可能烂成这样?再说,就算真要烂,也不至于只有里面烂得这么厉害,而外骨骼却完好无损?
又不是螃蟹!而且就算真是螃蟹也没这样的吧?
这林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霎时间,一行人均都低头苦思。诅咒?疫病?更甚至于什么恐怖生物的入侵?几个比较前卫的年轻人不知怎的想到了不久前看的某部讲一种全身甲壳,长着蝎尾,能够寄生在人体内并最终破体而出的异种生物的电影……
(异形:……来来来铁血战士咱们接着打)
“大家继续沿着脚印前进吧,多留点心。猎人兄弟麻烦接着带路,各位有什么发现立刻指出。夜玄这次做的不错。”
最终,还是领队的一番话解除了当前的僵持状态。纵然林中真有什么恶鬼,这些冒险者许多都是几经生死,虎狼相斗九死一生,还怕它不成?
实际上,若不是兽群近在眼前,这支队伍实力也不俗,领队又对夜玄的魔法有所耳闻而多了几分信心,遇上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要先退出林子从长计议。
很快,这群人又开始前进。林子里的泥土、树根与落叶渐渐阻碍了脚步。实力并不强的兵士与猎人在此受了很大阻碍,以至于本领高强的冒险者们也不得不停下了奔跑。
……
莫玉麟:“……话说我们之前一直在跑步前进吗?”
希萨拉:“对啊,兽群可是会跑的……虽说我感觉一点都不累但你都喘成这样了……别告诉我你才发现自己在喘?”
夜玄:“果然还是有些神情恍惚么……”(小声)
………
总之,他们终于还是接着上路了。
先前没人提醒倒还好,由于夜玄的发现,速度的放慢又给了冒险者们一定程度上的空闲时间,也许有解闷的动机在里面一行人接下来便都不由自主地对地上的虫尸多留了个心眼。
多留心眼的结果是,一路上,几乎全部的虫子,并且均都呈现内部全部腐烂的诡异死状。
实际上,这还不局限于虫子。松鼠、树蛙、蛇,整个森林里竟然已经几乎没有活物,到处都有外表相对完好而内脏全部烂作脓水的动物尸体,轻轻一挑肚皮便一股脑流出来,臭气熏天。而还活着的动物,也大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并且显得十分痛苦,很不正常。
“魔兽还没成灾的时候,这林子里就已经有些动物变成这个样子了。当时情况不严重,我们没怎么留心,谁知现在……”
随行的猎手这样说道,神色里已有难以掩饰的不安。
继续前进,这样的动物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从夜玄刚发现异常时还只有不注意找根本发现不了的小虫,到后来不仅死尸基本随处可见,腐臭气味也在整个区域弥漫开来,并且有着越来越浓的趋势。
“呃……”
猎人已经开始干呕了,其他人脸色也都不太好。过了好一会,方才渐渐适应,虽然此时的气味比刚才更加浓烈就是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停下了。
不是得到领队的指令停下的,也不是因为领队停了而跟着停下,就是停下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一片林子。
一片面目全非的林子。
树木几乎全毁,有的完全折断横在一旁,有的还剩下剩下一半与树桩连着,也是活不成。
爪痕遍布地表,泥土翻起,绿油油草皮被搅得一塌糊涂,裹着颜色略有不同的满地绿叶。
鲜血四溅,在树干上、地上、尚未被打落的树叶上染上了一片片骇人的红色,不渗水的树叶上还在答答答地滴血,滴成一个仅有一指长的小摊,血腥味冲鼻。
魔兽的尸体,有的破碎到足以令小儿止啼的地步,有的稍微完整,断手断脚或者开膛破肚,亦是死绝。尚有几只还在挣扎,在狂吼,在竭尽全力撕咬着能撕咬到的树干或者泥土,但也是命不久矣。
空气中亦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令人联想到战火纷飞之地堆满尸骨的壕沟,与浓郁血腥味交织纠缠,既恶心,又恐怖。
“唔……”
有人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冒险者常做出生入死的事情,见惯了大场面,猎手与兵士也都是常年浴血的行当,自然没人会窝囊到怕了这场面或是败给这气味。但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不由一惊。
异兽是不会破坏自己的生活环境的,因为破坏了赖以生存的环境就等同于自杀,这是所有异兽婴儿吮乳般的本能。而眼前这满目疮痍,又显然是地上那一群魔兽所为。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情景,而这份匪夷所思加深了一行人的惊诧,并带领他们渐渐冷静下来思考。
这样的情形,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那就是它们彻底失去了理智。可能是狂化,也可能是因为巨大的痛苦,以及各种足以让魔兽彻底发疯的理由,疯到只剩下发泄、只剩下破坏,再无其他东西能入眼的地步。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些魔兽为什么会发疯。
这也正是一路上困扰着一众冒险者,很可能关乎此次任务成败的一个问题,因为先前袭城的那一群魔兽也正是这般异常的疯狂。若是这两群魔兽的疯狂是因为同一个理由,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群魔兽,那么只要解开这个问题,任务很可能也就水到渠成了。
而且,不管是因为误食异物、中毒还是什么诅咒,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弄到几具尸体,解剖检验,多少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而当前,魔兽尸体堆积如山,不比先前城外仅余少许残骸,甚至还有数只活体……
至于究竟是不是同一群魔兽,暂且没有直接证据,毕竟不论活体还是尸体都受伤严重,不好辨认有没有枪械、刀剑或是魔法留下的新鲜伤痕了。不过,算上一路上见到的零零星星的尸体,数量上倒是差不多对上号了。
好在这一路上已经有好一段路臭气熏天了,大家的鼻子都已经多少适应了,否则怕是还得站上一会。
无需领队指示,冒险者们便自发上前,该放风的放风,该收拾的收拾,毕竟冒险者本来就更倾向于各自为战,或者以无明显领导关系的小队为单位行动。
其中自然也有几人,神情严肃,慢步并保持神经紧绷地接近尚还活着的魔兽。此时保持警惕是必需的,因为魔兽本来就有不少善于装死,虽然它们看起来生命垂危,但难保这里面有多少是装出来的。再加上这不正常的疯狂姿态,不当心点,真的没人敢放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称不上人生座右铭,但所有冒险者都不会忘了这句话。而这时,默默跟在队伍中许久的夜玄悄然上前,拍拍一个正慎之又慎接近一只魔兽的冒险者的肩膀,在投给对方一个眼色并得到回应后,提步走了过去。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啦……放轻松……”
就这样轻声说着哄孩子一般的话语,夜玄脚下放慢脚步,悄然发动了之前与钢岩象使用过的念话魔法:雪伦传讯术·改
这是用于超远距离的加密通讯的魔法,奥秘在于对“灵魂波动”的微调至与另一人相同的“频率”,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灵魂层面的“加密频道”,进而直接进行精神交流,有着极佳的即时性、保密性与有效距离。不过正常情况下,使用双方必须提前知晓电话号码(灵魂波动频率)进行一系列相当复杂的准备工作(类似空间站交会对接前的微调),与夜玄现在用的魔法显然大相径庭。
嘛,听起来很麻烦,其实真的开始用以后也就这样了,类似于在银行办张卡要排老半天队但以后只要记牢密码然后找个ATM机就想存就存想取就取了。
这是夜玄自己修改的,专用于和心智初显成熟但还不会说话的生灵进行交流的魔法。不同于“FBI加密通讯”一样的原版,这个版本倒有点像“面对面建群”,夜玄发出“通讯请求”,“请求通过”后双方进入“聊天频道”,进行不受语言、说话风格、表达方式等外在条件限制,直达内心的念话交流。而自始至终,夜玄都没有强迫魔兽做任何事。
魔兽很单纯,像是群小孩子,需要安慰。而像夜玄这般,身具不凡的自然亲和体质的对象,便是它们眼里的“天使”,让它们下意识地想去亲近,也就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它们的信任。
实际上这种体质也并不完全是先天的。被大自然所喜爱的同时亦需要自身对大自然的感怀。个别有心人曾打过利用这种体质来诱捕魔兽的点子,但这些人到了最后,往往都落得个体质渐渐消失,最终平平无奇的下场。若是本人只是被欺骗或是胁迫而非自愿,则这些欺骗者与胁迫者亦将厄运缠身,从无例外。
相比之下,更多人恐怕会更加看重它所带来的修炼天赋吧。不过无论修炼与否,这些自然亲和者本人都肯定会由衷地为自己能如此自然地融入花鸟虫鱼之间而高兴。更有甚者,满心想着山野的风光而对自己的天赋视若无睹。
不过,今天貌似……不管用……
“呃!”
夜玄猛地捂住额头,那魔兽也在此时爆发一声巨大的嘶吼,费劲地将爪子向夜玄挥了几下,像是它最后的力气。
莫玉麟匆匆跑上去搀扶夜玄,而夜玄则轻轻挣脱了,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念话是灵魂的共鸣,的确不存在交流障碍。但障碍归障碍,若是对方并不愿意进行念话,自然是可以拒绝甚至于“拉黑”的。当然也存在强制性的念话,但那就有些精神入侵的味道了。
这只魔兽并不像钢岩象那样,瓶装可乐般装满了超过其承载量的填充物。它更像一座水塘,天上下着数月不息的瓢泼大雨,“疯狂”的水便只得无穷无尽地漫出,雨不息,水不退。
也就是说,这魔兽不是单纯发疯,而是因为无间断承受着某种事物而被逼疯。夜玄可以依稀感觉到“痛苦”,却根本无从得知魔兽究竟在痛苦什么又为什么会痛苦。并且只要这“痛苦”一秒钟不息,魔兽就永远不可能将心扉向夜玄敞开,精神安抚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希萨拉表情一僵,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因为之前死活都要推荐夜玄的时候能和魔**流也是重要推荐理由之一,现在夜玄“哑炮”了虽说不是她的错还是莫名地有种心虚感……
“喀!”
魔兽如笼中丧尸般向冒险者们挥舞着爪牙,余威尚存的利齿嵌入一段树干,动弹不得,却还是血气不减,即使牙根挣扎得鲜血横流。
此等姿态,着实令人心里发毛,几个曾确实与丧尸这种生物交过手的冒险者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了那种六亲不认的低等亡灵。
眼前的魔兽如此痛苦,而她竟然派不上一点用场,虽然情非得已,夜玄还是不由懊恼地咬了咬牙。直到先前被她推开的冒险者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接着道了一句“不好意思”,准备走到一旁,顺便把莫玉麟也拉开。
“那是我的魔力吗……”
这轻轻一拉,莫玉麟竟不为所动。夜玄心生怀疑凑近了一点,却听到这样的一声呢喃,低沉、空洞、咬牙切齿。
“那是……我的矢之咒吗……”
往上一点看,那俊俏的面容一如其语气,一片冰霜。眼球像是锁死了,一转不转,全然没有被在眼前走了过去的冒险者影响。
夜玄顺着莫玉麟的视线看去,特意留意了一番,终于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魔力,残余在魔兽身上一处被毛皮覆盖,相当隐秘的伤口内。
源缺的魔法是由经过特殊排列过的魔力引发的异象,而魔力是烙上了灵魂印记的元素能量。既然带有灵魂印记,法师便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属于自己的魔力,不管它多么微弱。而矢之咒,是在源缺相当普及的一种无属性魔法,也是几乎所有法师最早学习的攻击魔法。虽威力相对弱小,但胜在发动迅速,四级以上法师几乎均可瞬发,且富有可塑性与包容性,提升潜力大,用法变化多端。
如果夜玄没记错,先前那场战斗里,莫玉麟仅发出过一次矢之咒,是她见到莫黄粱被魔兽咬下城墙时情急之下甩出去的。而且,那一发矢之咒确确实实地击中了那只魔兽,迫使它将莫黄粱松开。虽然,已经来不及,莫黄粱还是被兽群吞没了。
等等……
距离先前的一战才过了没多久,残留的魔力清晰可辨,自己的矢之咒莫玉麟肯定不会认错。照这么说,眼前这一只魔兽,岂不就是莫玉麟的……
“刚才居然被你……逃掉了吗?!”
咯噔!
忽地,莫玉麟搭在侦测的掌心凝聚起一道魔力的光芒,浓郁得让人直想赶紧移开视线,只因太阳高照才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恰在此刻,夜玄的心脏没来由猛地一颤,作用在她病弱已久的心脏上直让她窒息了一下子。但,因心脏骤痛而微微弯腰的动作也让她得以看清莫玉麟藏起的手掌,使她再也无暇顾及心脏并不严重的小小不适。
思绪未动,躯体先行。完全是下意识,那一瞬间夜玄甚至对自己做出了什么动作毫无实感。而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莫玉麟闪烁着危险光芒的那只手。
握住的那个瞬间,夜玄明显感觉到了来自韧带与肌肉的向前猛甩的势能,掌心的魔力亦在这一刻暴涨,只待脱手飞出,即可牵动大气中的游离元素能量,迅速形成一个成型的魔法。现在仅仅是握着它,魔力团块竟已让夜玄的手心阵阵灼痛,虽然还不清楚要发动的魔法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小动作!
源缺的魔法是以自身魔力为引,将魔力排列为特殊的序列,牵引外界庞大的游离能量,在这样那样的反应后化作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由于“特殊序列”不管是在脑海中构建完全还是将其付诸实践都存在诸多困难,故而有助于构建序列的“咒语”以及方便魔力运行的“法杖”成了源缺法师的必备品——这一点倒是和黑塔的`施法三要素”有着相似之处……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重点是,莫玉麟现在的状态很不妙!比先前那个失魂落魄的状态更不妙!
弑兄仇人就在眼前,这令她堪堪被夜玄勉强压下的剧烈情感波动出现了更加强烈的反弹。虽说她的法杖并未出手,但那种东西本来就只是“基本必要”的辅助工具罢了……不对,现在没功夫想这些无聊的科普了。
不管她打算发动的魔法是什么,一旦打出,莫玉麟会面临怎样的处境?这可不是个让人开心的问题。
若是单人任务,那么雇主自然管不了冒险者的我行我素,顶多在酬劳结算时表达一下不满。但这是多人任务,有组织有纪律有同伴有必须顾全的计划大局,若是莫玉麟因为这种个人原因而攻击了重要的任务道具“魔兽活体”,就算夜玄自己觉得情有可原,就算魔兽没有被杀死,她也要坐实“情绪化”这个头衔。
这样一来,其他人会怎么看莫玉麟?领队又会怎么处置莫玉麟?在那之后,莫玉麟自己又会怎么想?
“呜嗷嗷!”
伏地的魔兽猛一挺身,对着靠近过来的冒险者狠狠咬了一口,尽管它的四爪早已无力瘫软,呼吸亦是若断若续。理所当然,咬到半途便力竭而坠,冒险者甚至没有躲的必要。
“畜生!”
莫玉麟握紧的魔力团忽地一涨,纯粹由魔力团块带来的斥力差一点将夜玄的手掌弹开。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那是咬牙声?夜玄暗暗一惊,那诡异的声音直让人毛骨悚然。她擒住莫玉麟的手的行为也被反常地无视了,附耳上去的低语也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
莫玉麟完全失控了。听不进话,不顾一切,满脑子都是敌意,满眼都只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魔兽,竟是与那魔兽攻城杀害莫玉麟时的模样有了点相像。让她自己冷静已经不现实了。
直接介入吧!
“抱歉了,情非得已。”
魔力团块熄灭了。无声无息,毫无违和,不留一丝痕迹。好像这世间从未有那东西存在过,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
大脑分明下达了指令,身体却未按照预定行动,这个反差让莫玉麟将注意力稍稍从怒火**中浮起。
——但毕竟只是“稍稍”。在怒火依然淹没了大部分理智的情况下,莫玉麟选择性地将夜玄的行动与魔法的实效间的联系忽略并将两者全都遗忘,魔力光团再次显形,故伎重演。
然后,毫无悬念地,重蹈覆辙。
再次重复,再次失败。
接二连三的异常终于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可以看到,莫玉麟被怒火烧得血红的眼睛里回来了一点清明,这稍纵即逝的清明成功将本与暴怒至疯狂之人无缘的“理性思考”这一能力唤醒。
眼神定焦,思绪转动。
“……!”
直到她扭头定定望着夜玄与自己重叠的手掌,如此许久,方才好像回过了神,不断涌动试图重整旗鼓的魔力才终于平息。
被轻轻笼住的手“刷”一下就抽走了。脸也了转过去,大概是以此掩饰自己又尴尬又后怕的表情吧,虽然她好像并没注意到向前几步有一块勉强可以用来反光的树脂。
所幸,莫玉麟并没做出很大幅度的动作,对魔力敏感的法师在场也没有其他人,故而这段小插曲来得快去得快,并没引起什么注意。捕捉活体的或者收拾尸体的工作陆陆续续步入尾声,众人便都默契地把东西收拾好,联系留守的冒险者派人来收取。
从盛叁村来人需要时间,冒险者们一时无事,便就一边保持着基础的警惕,一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起了天。
“喂,你们两个刚才不会一直在偷懒吧?你是不知道这些尸体收拾起来多费劲,特别是那几具看起来完整的,其实肚子里原来也都是烂了个透,超级恶心……”
莫玉麟和夜玄自然是顺势凑在一块。没过多久,希萨拉也贴了上来。她上来就自顾自抱怨了起来,似乎对这两个“少爷军”满肚子牢骚。夜玄配合地应答着,莫玉麟则显得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瞟向被捆绑起来放在一起的活兽。
这样的异样放在任何人眼里都不是秘密。希萨拉自感讨了个没趣,便也就此住口了。
大概是为了舒缓之前的工作造成的一点疲劳,她当着两人的面活动了几下筋骨,然后取下随身的水壶,喝了一大口。
“……你哥哥的事情是很遗憾啦。挺好一个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换了我肯定也难过得要死……”
她把自己的水壶递向莫玉麟,全然没有管经常在恋爱小说里出现的“间接接吻”,虽然两方都是女性。
“你喝吗?要是口渴的话很容易影响魔力恢复的吧。”
“……谢谢,我自己带了。”
不出所料的拒绝。希萨拉毫不意外地收回水壶,又喝了一口。虽然附近臭气熏天,但冒险者若因区区腐臭而连补充水分都办不到,倒不如早点转行。
“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再看你哥哥也回不来。而且那魔兽本来也活不久了。”
“……哦。”
莫玉麟的表情看起来并未舒展太多。道理她自然是懂的,但心中的难过终究是没那么容易解除。希萨拉好像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懊恼地挠了挠头,挠了一会,突然像是头顶“叮”一下想到了什么,伸手搭住莫玉麟的肩,直勾勾盯着她,道:
“黑化肥挥发会发灰。”
“……啊咧?”
这一情况令莫玉麟和夜玄都有些懵。但希萨拉视若无睹,继续说道: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啊,那个,希萨拉你这是……”
“大花碗里扣个大花活蛤蟆。”
“呃不是,为啥你突然绕口令……”
“扁担宽板凳长扁担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额抱歉不行了,喘口气。”
“……你给我滚!”
莫玉麟以脸颊上装饰着十字的表情对着希萨拉皮笑肉不笑道。希萨拉好像因为先前的一堆绕口令而嘴唇发干,退后几步掏出水壶又是一顿牛饮。之后,她抬头望着莫玉麟,表情认真道:
“现在心情好点了?”
可以看到,莫玉麟呆了几秒,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也不排除只是单纯发呆的可能性。
“呃,大概吧……”
“啧……”
得到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希萨拉忍不住撇了撇嘴。“明明夜玄来弄就那么有效凭什么差别对待啊”——这一层心思她差不多是写在脸上了。
“放心吧,我认为这只是因为没料到你会学我来拐弯抹角安慰她于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之后又因为某种精神层面的惯性而进入了深度思考于是得出了一个尽可能贴近事实的结论而没有顾得上哄你开心,别在意啦。”
“第一,我在你们眼里到底多不堪啊?第二,你一口气说这么大段嘴巴不干吗?第三……”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河童转世动不动就要补充水分吗?而且刚才的大口灌水虽说有成为萌点的可能但是讲真完全没有女子力唉当心嫁不出去……啊还有第三?不好意思你继续。”
夜玄好像故意的一样停下了犀利的吐槽。此时的希萨拉正一脸抽搐,保持着一个同样抽搐的姿势嘴里不停发出“咯咯咯”的僵硬声。
超好笑。
“………没了,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
“闭嘴!!”
K.O.
“漂亮的一击!希萨拉选手倒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OK!本届“什么时候都可以撕起来杯”撕逼大赛终于落下帷幕!!现在有请裁判上台,高举胜利者的手臂,向全场观众庄严宣告——”
“自己一个人搞什么Cosplay啊而且还cos什么乱七八糟的拳击比赛想气人也别给我瞎搞一通啊!!!”
于此,恼羞成怒的希萨拉被某银发吃货小修女附体一般一口咬了上来,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之中一片鸡飞蛋打,和谐不可方物……
………………
十分钟后,盛叁村派出的队伍终于赶到。
这不算慢。林中道路曲折难行,障碍物多,又没有什么特别清晰的标志物,若不是夜玄等人所在的“先头部队”一路上都留下了些标记,花费的时间肯定更长。饶是如此,等到这批人赶到,先前那几只存活的魔兽,也是大多都没了呼吸了。
而这个时候,夜玄、莫玉麟与希萨拉三人,正围成一个小圈子,找了几块树根当凳子坐,进行着这样的活动:
“顺子!”
夜玄甩出三张花花绿绿的硬卡纸,上面分别记载着“J”“Q”与“K”的字样。
“三带一!”
三张花色不同的“A”与一张黑色的“5”从莫玉麟手中飞出,啪嗒一下掉进满地的卡牌之中。
“七一对。”
希萨拉默默丢下两张印着“7”的牌,一黑一红,落地时下边缘与地上乱糟糟的牌堆相撞,掷地有声。
“皇家满堂红!”
随着夜玄一声高呼,摔下华丽的“听夹皮尅诶”红心五连发,震惊四座!
“诶诶诶不对吧那好像是德州扑克的玩法吧!”
……正是如此,斗地主。
莫玉麟在找到有着弑兄之仇的魔兽后,真人上镜诠释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含义,并在之后一段时间内再次陷入异常的精神状态。对此,希萨拉与夜玄均都心照不宣地想做点什么。
但问题是,先不提“心结”始终需要时间来解开,只要魔兽摆在那儿,莫玉麟就总是保持着“触景生情”的状态。就好像屋顶漏雨,不将破洞封好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屋内保持干燥一样,不管两人做什么,成效总是不尽如人意。
于是,当务之急就变成了“将莫玉麟的注意力从魔兽身上移开”。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希萨拉的做法是:
“要玩斗地主吗?绝版老扑克。”
然后,不等心不在焉的莫玉麟拒绝掉……
“我要玩我要玩,叫地主!”
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讲真的啊斗地主的顺子好像不止三张牌吧而且顺子之后接三带一然后又来个七一对是闹哪样啊皇家满堂红又是什么鬼啊和着这群人压根不会玩斗地主居然也能开开心心瞎搞十分钟的吗?!不要看我现在的夜玄绝对也是吐槽之魂膨胀到足以引来巫妖了没看见她脸抽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吗?!!
……虽然她同时貌似也挺享受这么胡闹的,证据是她从开始玩到现在一直在笑。
不管怎样,这的的确确是成功地将莫玉麟的注意力从“看魔兽”转移到了“打牌”上面,此刻莫玉麟所耿耿于怀的那只魔兽也已是尸体了。
待到前来收取的同伴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踪影听不到动静,夜玄将手里的牌一拢,向希萨拉问道:
“说起来,你刚才说到,那些看起来完整的魔兽尸体怎么样了?”
……
此话一出,希萨拉因玩闹而有些带上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就和你先前找到的虫子一样。”
啪嗒一声,她摔下一把三带一,依然是胡闹是打法,但先前必然伴随出现的大笑、惊呼、起哄确实地消失了。
“……全部,包括那些自相残杀至死的。”
“什么?”
夜玄正打算丢下去的牌顿在了手里。
咕嘟——好像听见了谁咽唾沫的声音,但考虑到周围的一群人带来的些许噪音,这多半是某种错觉。
“虽然那些内脏腐烂都不明显,又七零八落的,很容易忽略就是了。”
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牌局。几秒之后,夜玄将剩下的牌一丢,开始收拾起铺了满地的扑克牌。
“而且,其他小动物和虫子之类的,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虽然有可能是被魔兽群殃及池鱼了,并没发现多少。”
“那可就严重了。”
是啊,这可真的严重了。
异常死亡的现象爆发式出现在一个固定区域内,表示这种骇人听闻的异常死亡很可能具备传染性。几乎位于食物链两极的魔兽和小虫都无力对抗,说明这种传染性是跨种族的,甚至人类也未必能够免灾!
倒不是说这会让任务难度上升多少。可如果这些臆测是真实的,那么这次任务牵扯到的就不仅仅是一起魔兽袭城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严重到得考虑要不要把这方圆几十公里全都拉上警戒线的大问题了!
还在来的路上时,应该就有不少冒险者有这种预感了。但谁都有侥幸心理的,所谓“不见黄河心不死”,只要事情还没有到侦探小说最高潮一般再不容置疑的地步,人们就总免不了抱有一点侥幸,下意识地不往最坏的方向想。换句话说,一旦真的到了那一步,必然带来人心惶惶的结果。
“这一带整个生态系统都崩溃了,这绝对不是什么自然事件。”
“现在还不知道起因到底是什么,通过什么途径扩散的也不清楚,但绝对不会是凭空出现的。”
牌收好了。夜玄在将它们装盒前特意一张张用手擦了一遍,确保没有混入恼人的小东西。希萨拉伸手接过,收好,继续讲述她所掌握的现状。
“……然后我们得去把源头找出来。”
夜玄打断了希萨拉的话,希萨拉了然点了点头。在接下来的行动究竟如何尚未告知明白的现在,她的推测与夜玄的不谋而合。
“任务要求探明魔兽异常的原因,现在虽然找到了先前的魔兽群,但拖回去的那几只活魔兽很可能还没到村里就死在路上了,内脏腐烂的话很难保证能保留下来多少有用信息,盛叁村硬件条件也是硬伤……要是就这么打道回府,实在让人不敢放心。”
“但,这个‘源头’,到底怎么找?”
莫玉麟提出了疑问。夜玄和希萨拉齐齐望着她(死鱼眼),似乎正待以半调笑的嘲讽语气作答。这时,不远处的领队忽地发出了“集合!”的喊声。见同行的冒险者们陆陆续续地起身,这三人也只好先停下聊天,向着领队的方向慢悠悠走去。
这种临时拼凑的冒险者队伍很多都是吊儿郎当的,随意、散漫、消极怠工,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痞兵。这并不表示他们真的没本事,甚至恰恰相反,因为这个习惯会让别人误判深浅,甚至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起到巨大作用。
大伙集合的步子都很慢,因为这里并没有什么情况,如果有,他们漫不经心的外表下也早已做好了戒备。
“直到我们的搜索行动有所收获,或者盛叁村那里的研究调查获得成果为止,我们的工作都还未结束啊。”
夜玄一边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抬头看了看天,透过遮住半边天的树叶,能看见日近正午的刺眼阳光。
“……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啊。”
这么说着,夜玄将手背在身后伸了个小小的懒腰,一步步踱到了领队面前,混入了散乱的冒险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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